开栏语
玲珑村，这个有着美丽名字的村庄，位于江门开平蚬冈镇。那里，住着40多位特殊的老人，他们是麻风病康复者。疾病给这些老人带来了严重的后遗症，他们大多缺手少腿，有着严重的残疾。
然而，身体的残缺并没有阻止他们对爱情的追求。在玲珑村里，有三对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情侣，他们对爱情的执着，向世人诠释了爱情的真谛。近日，本报记者走进玲珑村，倾听老人们的情感故事，特开设专栏《玲珑爱情——麻风病康复者的婚恋故事》。本期推出第一篇，敬请关注。
“只要她在，我就会照顾她一辈子！”在开平玲珑村，77岁的张桃烈深情地望着89岁的冯金恨，然后对记者说了一句平实感人的话。
张桃烈长得精瘦，戴着毛线帽子，喜欢抽水烟，是一名麻风病康复者。冯金恨身材瘦小，是一名小儿麻痹症患者，行动不便，只能卧床和坐小板凳，生活无法自理。
尽管她比他大12岁，但从1990年至今，这对伴侣已经在开平玲珑村一起生活了26个年头。张桃烈说的这话平实，是因为很多人都会说。但又感人，是因为这是一句需要花上一辈子的承诺，能做到不容易。没有甜言蜜语，没有山盟海誓，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桥段，这一对长期生活在玲珑村的苦命鸳鸯却谱写了一个最真最美的爱情故事。(文/图 董淑猛 梁绮桦 宁园)
不幸的命运
让他们相遇
冯金恨出生于1927年，恩平牛江人。她自小就手、足严重畸形，从12岁起就走不了路。1959年8月，32岁的冯金恨和其他几个不能行走的麻风病人，被抬上车，强制送进玲珑医院隔离治疗，她认为这就是她的宿命。
后经院方检查，确认她患的不是麻风病，而是小儿麻痹症引起的严重后遗症，院方通知家属将她带回家。此时，冯金恨心中又燃起了回家的希望。但是，冯金恨的哥哥来信说，家里已无力照顾妹妹，请求院方直接把她送去残联。院方考虑到当时医院需要有一个人来照看在玲珑医院出生的婴儿，因为孩子的父母需要去参加劳动，挣工分才能勉强糊口。就这样，冯金恨留了下来，至今已在玲珑医院生活了57年。
张桃烈1939年出生，开平水口人。1958年因患麻风病，被家人送到玲珑医院，时年19岁。由于当时的医疗水平所限，他的右足底逐渐溃烂。到了1966年，他的整个右足已经不复存在并连累到小腿，只能截肢！听到这个噩耗，一直勤劳能干的张桃烈并没有被病魔吓倒，而是积极配合医生做好了截肢，他还自己动手做了一个木制假肢，使自己能像以前一样劳动。
在此期间，冯金恨曾经无微不至地照顾过张桃烈，他没钱时，她还管他饭。当时，医院里一起照顾院内的孩子和病人的，除了冯金恨，还有一个90岁的老人家。冯金恨有次感慨地对张桃烈说：“等我也到了90岁时，不知有没有人照顾我？”这时，张桃烈动情地对冯金恨说：“你放心！以后没有人照顾你，我照顾你！”
谁也没想到，多年后，张桃烈真的会用行动，践行了自己的这一个平实又感人的承诺。
久别重逢后
再也没分开
1972年8月，张桃烈治愈出院，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开平水口，为生产队养猪。他养猪没有工资，只是每月换取35斤谷子，勉强维持生活，但这已经让他很满足了。因为在当时“闻麻色变”的年代，麻风病患者治愈后能回归社会、融入社会，是极其幸运的。
然而，命运似乎还不愿意放过张桃烈，折磨仍在继续。1973年，他的左手因为麻风病后遗症，5个手指全部严重溃烂，不得不去当时的省立平洲医院（该院当时为广东省皮肤病防治研究中心、广东省康复医院）做手指切除手术，并安装了一个铁制假肢。至此，他失去了一只脚和一个手掌。
之后，他还是回到生产队继续养猪。三年后，因为同样数量的饲料没有将前后两批猪养出同样的质量，他备受非议，甚至有队员责怪他私吞饲料。最后，生产队调他去放牛，这一干就是15年。回忆起这段艰难的日子，张桃烈感叹说：“我帮生产队养猪放牛的18年间，穷到没有热水洗过澡，平时我就在门前的池塘洗澡，那段日子很苦很苦。”
1990年，张桃烈应邀回来玲珑医院，照顾10多位生活不能自理的妇女，帮她们洗衣服、做饭、伺候大小便、供应开水等杂活，医院每月发给他15元的生活补贴。就是这时，他来到了冯金恨的身边，也就是这样的一个机缘巧合，让久别重逢的两人最后走到了一起，再也没分开。
15元生活补贴在当时是什么水平呢？据查证，当时玲珑医院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老人的生活费是每月50元，而当时一个普通工人的工资是100多元。15元还不到最低生活保障的三分之一，更是只有普通工人工资的十分之一。所以，每月仅有15元生活费的张桃烈，几乎连饭都吃不饱。那个时候，冯金恨时不时就会接济用心照顾自己的张桃烈。
冯金恨回忆说，当时自己的疾病是10多位妇女中最为严重的一个，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包括洗澡，“医院将勤劳的张桃烈请回来照顾我们，大家当然都很高兴。但事实上，他毕竟是个男人，男女有别，真正照料起来是很不方便的。吃饭饮水等普通护理当然没有问题，想再深入一些的就没办法了。”初时，只能限于抹洗手脚，勤翻身，但是长期不洗澡就容易使本来已经严重残疾的身体生疮溃烂。“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没有想到，张桃烈竟然提出与我结婚的请求。当时，我真是非常感动。想想自己都一把年纪了，满身病痛，与废人无异，但却因此而拥有一个丈夫，是何等幸运！”冯金恨说。
他只是一心
想将她照顾好
1990年，医院批准两位老人可以结婚，于是，张桃烈就和冯金恨搬到了一起住，他把她当作妻子，全心全意照顾她。对于另外几位患病的妇女，张桃烈说：“我就把她们当作妈妈去照顾！”
张桃烈说，当时提出这个请求，主要是一心想将她照顾好，以丈夫这个名义对她进行名正言顺的护理，让大家都不觉得别扭。正是这个理由，得到了医院的认可。他们搬到了同一间屋子里住，没有举行过任何仪式，生活上算是结婚了，但因为没有领结婚证，严格来说，并不受法律认可。生活是苦，但苦中也带有一些甜，两人总算是搀扶着，走过了一程又一程的风雨。
两人结婚后，张桃烈在照顾着很多老人的同时，还种瓜、种菜、养鸡，改善自己这个小家庭的生活。身体严重残疾的冯金恨思维却很敏捷，记忆力很好，所以张桃烈将家里的财政大权交给她。多年来，夫妻俩男主外、女主内，他把这个小家里里外外收拾得有条不紊，她把家里的各项收支管理得井井有条。
他们一天的生活是这样的：每天早上5点多，勤劳的张桃烈就起床了，打水给冯金恨洗脸，然后两人一起吃个简单的早餐，有时是饼干，有时是米粥。然后冯金恨继续卧床或坐在床前的小板凳上，张桃烈就到地里种瓜菜、番薯、木薯及养鸡。虽然不足一亩地，但在张桃烈用心的浇灌下，农作物都长势旺盛。张桃烈干农活到上午9点，就回家煮饭，饭后二人午休到下午2点，张桃烈又起来喂鸡、做晚饭，他们下午3点多就吃晚饭，傍晚看看新闻，到晚上7点多就睡觉了。在这个小山村里，两人和大多数的麻风病康复老人一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早睡早起，勤劳恬淡，与世无争。
“她的牙齿都掉光了，所以无论是煮饭还是煮瓜菜，我都煮到烂熟，才端给她吃。她最喜欢喝瓜菜汤，不喜欢吃肥猪肉。”张桃烈非常疼爱冯金恨，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每当她想吃什么，他总是第一时间通知采购员，嘱咐采购员一定要记得买回来。他总是把好吃的菜留给她，自己却不舍得吃。晚上，她经常跟他讲述自己的兄弟姐妹，也在他劳累一天之后安慰他。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这一晃就是26年。
26年相伴光阴
彼此包容相敬如宾
俗话说，碗碟也有磕碰的时候，张桃烈与冯金恨在26年的“婚姻”生活里，又焉能没有吵嘴斗气的时候？有时候因为生活琐事，两人也会吵嘴，不过，很快便又和好如初。
有一次，张桃烈随意地将买来的冬瓜放在米缸的旁边，冯金恨看到了，就发脾气说他：“冬瓜与大米不能放一起，这样容易让大米受潮！”但是张桃烈觉得这是小事，况且大米还有米缸装着呢，哪会这么容易受潮？见他没按自己说的去做，冯金恨就絮絮叨叨说他，张桃烈烦了，于是就照做，将冬瓜拿开了，不过他始终觉得她小题大做，多此一举。
“我们两个人的脾气都不太好，都是急性子，有时会因为一些小事争执。每当这时，就会有一个人先妥协，有时是我，有时是她。我们就是这样，尽管脾气不好，但始终能互相尊重互相包容，才能长久地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张桃烈说。
这时，冯金恨在一旁笑着说：“当然是我迁就他多啦，像我这样行动不便无法自理的人，怕他生气了不管我。他不管我，谁管我？”张桃烈当时在抽着水烟，听到她这样说，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似乎有点小得意，但在我们旁观者看来，这正是二人打情骂俏的情趣。
26年里，两人相敬如宾，但更多的是张桃烈对冯金恨无微不至的照顾。在玲珑村，众人经常看到两人互相扶持，相敬如宾。夏天的时候，张桃烈把冯金恨抱到轮椅上，推她到树下乘凉，手里拿着一把扇子，不断给她扇风，两人谈笑风生，羡煞旁人。冬天的时候，张桃烈仔细地给冯金恨穿上棉袄，盖上被子，生怕她受凉。当冯金恨生病的时候，来自丈夫的关爱和安慰盖过身体上的疼痛，她的幸福感便油然而生。换个角度来说，这些日子却是张桃烈最揪心的时刻。
有一次，冯金恨得了胆囊炎，好多天都起不了身，张桃烈看着躺在床上的妻子，多次默默地流下了眼泪。冯金恨抱怨地说：“我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张桃烈柔声地安慰她：“你放心，我会照顾你一辈子！”一句话，胜过任何海誓山盟；一句话，抵上一万句甜言蜜语，怎不让冯金恨甘之如饴？
祝福他们的路
能再走长一点
时间踏入2016年，冯金恨已是89岁高龄，张桃烈77岁，虽然都有一些小病相伴，但两人的精神还是十分矍铄。今年春节期间，冯金恨的侄子、侄女们带着一群小孩子，一起来看望她，跟两位老人一起吃晚饭，让一间简陋的小屋里充满了欢声笑语，这份难得的天伦之乐让两位老人笑得合不拢嘴，见人就说，让玲珑村的其他老人羡慕不已。
“我们两人都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就进玲珑医院的人，见证了这里的人事变迁和历史。那时，整个玲珑麻风村很大，覆盖了几个山头，住了300多人，其中有100多名是女人。我们男女都是分区居住的，但我和他居然有缘认识并走到了一起，缘分，真的是妙不可言。”冯金恨感慨地说。
应该说，冯金恨的人生是不幸的，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因此被误诊送入麻风病院。但是她又是幸运的，在身心俱残的命运中，也获得了一份甘以如饴的纯真爱情。在她人生最艰难的时刻还能遇到他，一个小她12年的小弟，并成为了她终身的伴侣，无微不至地照顾了她26年，与她共同缔造了风雨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传奇。
因他的一句承诺，他和她走到了一起，互相照顾，相濡以沫。我们祝福他们的爱情，也祝福他们的路能再走长一点。
